医生还遇到过这种情况,父母让孩子吃药,孩子吃成瘾了,自己都没有太意识到,然后被父母提溜过来看病,孩子很奇怪,我为什么要看病?不是按你们的说的好好吃药吗?
徐杰希望通过这篇报道传递一个声音:对于没有多动症的孩子来说,“聪明药”是一种幻想,骗人的,一丁点变聪明的可能性都没有,绝对不能碰。也想告知家属,对孩子不要干预太多,即便是个孩子,也要尊重他的意见。
文
罗芊
编辑
柏栎
第一次见到卢琴琴,医院的大厅,她穿一条黑白条纹的裙子,露出小腿,一边笑一边眨眨眼睛,她的睫毛黑且浓密,微微上翘,是前不久刚种的,她称呼记者为“姐姐”。
8个月前,她因行为反常被父亲医院进行检查。
徐杰医生记得去年第一次见到琴琴的情景,穿一身运动装,很受委屈的样子,坐得离他远远的。在人生的前19年里,这位如今20岁的姑娘没有穿过裙子,没有化过妆,没有知心朋友。父亲卢倡磊夺走了她手上的饮料,扔到垃圾桶,指着医生对面的座位命令她,“你给我坐到这,现在就坐”,她马上照做了,“像一只小老鼠,像一只小绵羊”。
检查结果显示,卢琴琴吸食过麻古(冰*的片剂,纯度低的只需几百元一瓶)。
卢倡磊看到这个结果很茫然,他告诉徐杰,孩子高三上学期,也就是就医前10个月左右,他从朋友处购买了利他林(Ritalin),听朋友介绍,这是“聪明药”,孩子吃了之后能集中注意力,提高成绩,一个学期不到,他感觉女儿身体状况异常,就断了药。
之后发生的事情出乎了他的预料,断药后卢琴琴出现了严重的戒断反应,开始自己网购“聪明药”,结果却被药贩调包收到了麻古,吃了近半年。
“没有想到孩子会吸*”,他很自责,认为自己有责任,传达给医生的中心思想很明确,“只希望孩子能够把*品戒了,不要求别的了”。
医院的办公室,徐杰接受了记者的采访,医院的戒*科主任,过去两年,接诊过60多位“聪明药”成瘾者,在他接触的药物滥用病例中,聪明药其实占比并不高,“但吃这种药基本都跟家庭有一定的关联性”。
“聪明药”,在英文世界里被称为“studydrugs/smartdrugs”,这些白色药片并不像名字听起来那样神奇,它无法让人变聪明,而是一种用来治疗少儿多动症的处方药。这类药能帮助多动症患者分泌多巴胺、肾上腺素,让他们集中注意力。
如果一个多巴胺分泌正常的人多剂量服用此类药品,“那么药品就类似于*品”,容易产生药物依赖。
事实上,宾夕法尼亚大学曾做过一组对照实验,他们将未患多动症的大学生分成两组,一组吃“聪明药”,另一组吃安慰剂(没有任何治疗效果的药剂),每周测试学习情况,结果显示,两组学生在学习效果上并无明显区别。(编者注:安慰剂对照试验必须在研究伦理审查委员会的监督下施行)
在中国,市面上比较常见的“聪明药”已被列入管控最严的第一类精神药品名单,但仍然有许多非多动症患者通过代购、找医生帮忙等方式购买。
就徐杰接诊过的60多个案例而言,大部分患者年龄都在20岁左右,有刚入职的公司职员、事业单位员工、公务员,学生是占比最大的,最小的年纪只有14岁。
据他观察,患者父母基本上对小孩比较溺爱,又缺乏真正的关心,要求很严厉,希望孩子成绩好。这些家长通常有医学背景的朋友,一开始买一些补药、维生素,吃了没太大用,后来听说有所谓的聪明药,就尝试了。孩子一开始被动服用,到最后加量服用,量越来越大,个人成绩也没有多大提升,等到不想用了,但是停不下来了。
在不到30平方米的诊室里,这些前来就诊的孩子们通常低着头、眼神呆滞、不爱说话。这种时候,徐杰会将孩子父母请出去,单独和孩子谈心,他发现,“好像没有看到有多少家庭和谐的这样一个情况,多多少少家里面都是,父母干预太多了,对孩子期望值太高了,你就必须得给我达到什么样的成绩,否则的话我一点面子没有”。
他记得有一位17岁的北方女孩,因为“聪明药”成瘾出现敏感、多疑、幻觉、妄想等精神方面的问题,女孩的父亲不顾医生建议,直接自己制定治疗方案——“必须得住院,必须得住够时间,如果不听话可以捆她,药可以多用一些,让她知道痛苦,她过得太舒服了,我们对她太好了”。
遇到这种情况,徐杰直接会说,“你如果再这样,你孩子可能没法治了”。
他还遇到过这种情况,父母让孩子吃药,孩子吃成瘾了,自己都没有太意识到,然后被父母提溜过来看病,孩子很奇怪,我为什么要看病?不是按你们说的好好吃药吗?
徐杰希望通过这篇报道传递一个声音:对于没有多动症的孩子来说,“聪明药”是一种幻想,骗人的,一丁点变聪明的可能性都没有,绝对不能碰。也想告知家属,对孩子不要干预太多,即便是个孩子,也要尊重他的意见。
一个月以来,医院和网络联络了70多位吃过聪明药的人,他们大多拒绝了采访。5月初,我们找到了卢琴琴,在接受治疗之后,她现医院工作,这是医生的建议,也是她自己的选择——远离让她有压力的环境,降低复吸的可能性。
卢琴琴说,她愿意接受采访,希望通过自己的故事,让更多非多动症患者远离“聪明药”。
以下是她的讲述:
1
第一次听说“聪明药”,是高三刚开学没多久,我和几个成绩好的同学在食堂吃饭,听到隔壁桌几个成绩一般的同学在聊天,说有一种提高成绩的药。
晚上回家吃饭,爸爸妈妈又说到我成绩的事情,我就提了一嘴,听说有一种药吃了能提高成绩,我爸打断我,不要东想西想,没有什么药是吃了可以变聪明的。
一个月之后,爸爸带回来一个小瓶子,上面用英文写着Ritalin(利他林),说是托朋友买的药,让我每天早饭后吃一片,试一试看行不行。
药片很小,是白色的,刚吃下去没有太大感觉,吃完去上课,还是会走神,试了几天没有效果,我开始加量,一天吃两片,每次吃完之后大概半小时开始有效果,上课精神比较集中,老师讲什么我都感觉挺简单的。
当时我在市里比较好的高中念书,成绩一般是全校20多名,心情挺低落的,主要是怕他们说我。吃了药之后,考试考到过前10名,最好的时候考过前3,比第二名只少1分。
考得好和考得不好,他们连叫我吃饭的语气都不一样。考得不好的时候,爱理不理,叫我吃饭是,“吃饭”,考得好那段时间,我爸妈叫我吃饭会说,“快来吃呀,再不吃都凉了”。
因为我进步挺明显的,老师也表扬了我,还让我上台分享提高成绩的秘诀。我当然不会说我吃药了,我说的是,多看书、多学习、认真听课——因为我怕大家吃了药成绩也变好。
成绩好这种感觉挺上瘾的。吃两颗药的时候,会想着那我吃3颗是不是更有劲学习了,最多的时候,我一天吃5颗,夜里完全睡不着觉,背完单词背课文,然后大半夜地收拾房间,不停擦地板,直到精疲力尽。
我以前几乎不失眠,但吃了药我可以一晚上不睡觉,第二天继续吃药继续特别精神。一旦不吃药,我会很困,干什么都没劲,头疼一下就出来了,刚开始不是很痛,时间越长就越痛,痛到后面感觉要爆了。
我能感觉到这个药有副作用,刚开始不按时吃会难受恶心,我还以为是自己低血糖,因为小时候低血糖也会犯恶心、冒冷汗、头晕、看不清东西,和刚开始吃药出现那种反应差不多。这些我都不告诉爸妈,他们撞见过我半夜没睡觉,我就说,我没事,就是想多学习一会。
我害怕失去这个药。有一次月考前,药吃完了,新的药还没拿回来,我的成绩从班上前五直降到二十几名,特别难受,当时只有一种感觉——我的成绩都是靠这个药给的,离开了药我什么都不是。
因为我爸时常不在家,也不知道一瓶药有多少片,每次药还有的时候,我就说,快没了,快没了,让他提前备着,我也不说全部没了,挺心虚的,他也没发现。
Ritalin(利他林)图/网络
2
从我有记忆以来,我爸妈就喜欢拿我跟别人比。
我爸是爷爷那边家里的老大,因为家里穷,高中没读完直接出去工作了,做点小生意。他最在乎我的成绩,常跟我说,他现在这么累,他读到了书的同学都在银行或者学校工作,让我一定要认真读书,考重点大学,出来分配工作,轻轻松松坐办公室,摸摸电脑。
我妈妈呢,不仅在乎成绩,家里面大大小小的事也得我料理好。她对我不好,有点像外婆对她一样。我外公很早去世了,外婆改嫁,后面生了两个儿子,对妈妈就像对外人一样,经常打骂,我听我妈说,她小时候过得特别辛苦,活没做完不给饭吃,吃肉的时候外婆给她碗里夹的都是素菜。
小时候住在乡下,我6岁开始学煮饭,实在不会做,把锅煮烂了,妈妈就骂,怎么这么蠢,被骂了,就自己躲起来偷偷哭。除了要煮饭,还要去河边洗衣服,用木棒锤,用刷子刷,一溜儿蹲着的都是阿姨,我夹在中间。
爸爸妈妈定了很多规矩,不要跟成绩不好的人玩得太近,不要上山摘野果,不要看电视,要看就看新闻或者战争片。现在想想,小时候好像没有什么比较高兴的事情,嗯......过年的时候他们给我买新衣服、新鞋算吗?
上初中了,老家拆迁,家里搬到城里,爸妈开始做生意,家里条件越来越好,我又有了许多新的规矩。不能早恋,不能穿拖鞋出门,不能穿裙子,不能穿无袖的衣服,出门必须得收拾得好好的,头发不能蓬蓬的,要扎起来,读书要有个读书的样。他们不再要求我做那么多家务了,每天就是成绩,成绩,成绩。小时候,他们说的是,一定要考上大学,读初中时变成了,一定要考上重点大学,一般大学读出来也没啥用。
我一直很努力地学习,从初中开始,早上6点起床,晚上9点钟下课回去继续看书、背课文、背单词,学到11点。初中时老师一早会抽背课文,我经常做梦在背课文,有几次还梦到老师第一个就抽我,我没背出来,让我请家长。
有一次我记得最清楚,我们邻居考了前两名,那女孩子也挺能干的,我自己也觉得她挺能干的,但是他们就喜欢拿我和她比,说你看人家读书多努力,你看你,还捏着我的耳朵说那时候,唉。
真的特别想有一个哥哥姐姐,看到学校里有哥哥姐姐的同学,那么疼他们的弟弟妹妹,我就会想,要是我有个哥哥姐姐就好了,会关心我,陪我说话,而且多了一个人,爸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