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末，紫禁城上空被一层诡谲的喜庆笼罩着，17岁的末代皇帝溥仪举行大婚，以隆重的传统婚礼仪式迎娶了一妃一后，分别是14岁的额尔德特·文绣，以及芳年相同的郭布罗·婉容。两位出身于满清遗臣贵族之后的懵懂女孩顺应命运的安排成为了没落皇朝的祭品，但她们的人生并未被完全敲定，在各自的性格抉择影响下，她们挣扎与选择出了各自的结局。
图未出嫁的婉容图
少年时的文绣
命运从一个圈圈开始
民国11年，溥仪选后的消息传出，但凡有权有势，或者血统称得上贵族的大户家庭都想攀上这门皇亲，紫禁城络绎不绝地收到许多大家闺秀的照片，经过层层筛选，最后四张照片送到溥仪面前，其中两张就包括了文绣和婉容两人。
溥仪看到四张照片的第一眼有点犯愁，他感觉四个人都长一个模样，分不出哪个漂亮，但因为硬要选一个，于是他就从服饰上稍微做了直觉比较，随手在旗袍花色比较好看的一张照片上画了一个圈圈，皇后就这么被定下来了，而被圈中的这个人，就是额尔德特·文绣。
然而，因为人为的干预，文绣又鬼使神差地失去了皇后的位置。
当溥仪圈定文绣为皇后时，端康太妃（光绪皇帝遗孀）不满意，硬要拉拢王公贵族劝溥仪重选，理由是文绣家境贫寒，长得也不好看。后经推荐，溥仪照着王公们的意思往婉容的照片上画了一个圈圈，改婉容为皇后，而文绣既然被皇帝圈过，也不能嫁给平民，就纳为皇妃。所以说，与其说重选，其实婉容实际上已是皇后的内定人选。
当然，毕竟这是一桩皇室的包办婚姻，内幕的操纵捆绑着大多数人的利益，由不得个人意愿选择。从主观条件上看，不管溥仪审美如何，婉容相貌五官比文绣长得标致这是事实。从客观条件上看，文绣属于没落贵族，与母亲妹妹租房相依为命，仅靠针线活和少许家族遗产维持生计。而婉容祖上三朝重臣家世显赫，到了父亲荣源这一代持家时，即使失去朝廷俸禄，祖业依然殷实，光东北老家就有几千垧土地，加之荣源善于经商，财力只增不减，没落皇权需要仰仗婉容家族的财势在日后制造更多可能性也是更胜文绣的利益事实。
只是不想这样的命运交错，在后来多多少少决定了两个人的不同走向。
图
年12月1日，溥仪大婚，大批警察在神武门护卫
知己妻子，友情婚姻
大婚当日，婉容就闹了不愉快。文绣作为皇妃，按传统应提早一天进宫跪拜皇后，但受过西式教育的溥仪取消了这个礼仪，这让婉容深感自己这个皇后与皇妃没有尊卑之分。包括在大婚当夜，婉容也未被宠幸，理由非常隐晦，因为原因在溥仪。
“在我刚刚进入少年时期，由于太监的教唆，我便染上了令人可恶的自渎行为。在毫无正当教育而又无人管束的情形下，我一染上了这个不知后果的恶习，就一发不可收拾。结果造成了心理上的病态现象。”
溥仪认为这段少年经历是导致自己不能人事的直接原因，所以他曾坦言，“在新婚的这一天，我感不到这是一种需要。“那么不单止婉容，还有文绣等等后面的妻子，都是与溥仪过着无性婚姻。
图婚后，溥仪与婉容在玩弄相机
不过在生活上，婉容相比于文绣却更胜一筹。婚后婉容与溥仪有过一段非常甜蜜的时光，从留下来的照片就可以看出，婉容与溥仪经常在一起玩弄各种各样时髦的玩意儿。如看外国电影，骑自行车，摆弄照相机等等，两人都有同样的兴趣，而且谈话上也有共同语言，即使可以天天见面，也经常以情意绵绵的英文书信来往。相信在紫禁城享受着优待政策的短暂日子，应该算是婉容与溥仪一生人中比较快乐无忧的美好时光。
图溥仪在玩跷跷板，婉容站于一旁
那么，溥仪与婉容这段美好时光，算是婚后的爱情吗？溥仪的回答很让人吃惊，包括他对婚姻的理解。
“我不懂得什么叫爱情，在别人的平衡的夫妇，在我，夫妻关系就是主奴关系，妻妾都是君王的奴才和工具。”
对婚姻刻薄理解，可以谅解成是思想上的封建荼毒，但从人性角度出发，溥仪正值青春期，与一个长相标致的女孩交往的如此投机，却没有半点心动，即使他自身的荷尔蒙失效，是否也有点超乎人之常情。
既然溥仪内心如此冷酷怪异，那么妻子婉容更大意义上只能算溥仪的知己玩伴，结合溥仪身处的环境不难理解这个推断。如果你想一下，一个已经脱笼感受过西方魅力的新式青年人，身边却净是一帮唠唠叨叨的保守派旧臣，终于有一天看到一位操着流利英语的人喊他一起玩，就算是个男的，他也会感到兴奋。
至于被冷落的文绣，如果她有条件接受西式教育，而不是中式教育，那么她也可以掺进来一起玩，但过程中能不能愉快就难说，毕竟地位与出身优越于文绣的婉容，不知介不介意分享同一个丈夫。
图面带笑容的婉容与低头不语的文绣
在紫禁城的日子里，文绣与婉容的关系一直时好时坏，从她俩有趣的通信就可以看出。
“爱莲女士惠鉴：昨天收到来信，知道you胸闷的毛病，已经差不多痊愈了，I甚欣慰之至。And，请你不要老是记恨me的错误，你知道我和你是互相立了誓言的，约定彼此之间不可以再生误会，不拘何事，都可以直言相告的。你今天不来看我没关系，但是我觉得你还是在闹误会，还在说什么是因为生病才不能来看我，这我就实在不能理解了。你听说过中外各国，哪有你有病就不能见我的道理吗？你要是真有理由，我盼望你能把我到底哪儿得罪你了明白告诉我才好。不过，这还是得怪我自己才德不足，配不上成为你的好朋友。本来想着再多写几行，好博得你一笑。怎奈不会写了，只能写下这点文理不通的文字，以缓解你的幽闷。请罪人：伊丽莎白”
不可否认，在苦闷的皇宫，失去自由的两个女孩之间存在同病相怜的友谊，但也一直存在小打小闹的矛盾，而这种矛盾，在离开京城后愈演越烈，正式拉开了双方的人生走向。
图婉容文绣与外国友人
妃后相争
年11月5日，冯玉祥发动北京政变逼宫，溥仪带着皇室成员移居天津。
天津是婉容成长过的地方，回到这座熟悉的城市，婉容感到格外亲切，被逐出皇宫虽然没了”皇后“的名头，但在这里有了足够快乐的自由。她开始追求上流社会的时尚，穿上了旗袍高跟鞋，烫了最时髦的卷发，流连于高档奢华的首饰店与时装店各种买买买。
而此时，向来不得溥仪喜欢的文绣也不甘落后，与婉容展开了“剁手竞赛”，婉容买什么，她就要买什么，婉容花多少钱，她也要花多少钱。只消几个月，各自屋里就堆满了钢琴、钟表、收音机、西装、皮鞋、眼镜等等一堆置之不用的奢侈品，而且多数都重样，纯粹是各自斗气的败家结果。
溥仪在《我的前半生》就头疼地写道：“婉容本是一位天津大小姐，花钱买废物的门道比我多。她买了什么东西，文绣也一定要。我给文绣买了，婉容一定要买，而且花钱更多，好像不如此不足以显示皇后的身分。”
图婉容与溥仪在静园时合影
然而，小朝廷的经济境况早已不如往日，一直以来都是靠典当宫中旧物勉强维持表面的奢华，坐山吃空是迟早的事，为了缓解日趋愈渐的财务危机，一妃一后的日常花销必须削减控制。这样一来就惹得婉容不满，自己贵为皇后，要削减也是削减文绣的。
文绣性格向来温和，平日受到婉容挤兑也默默忍受，但婉容常拿一个空壳”皇后“来压自己，多少也有点憋屈，毕竟当年婉容父亲荣源用钱买通王公贵族的关系调换自己的皇后身份已是人人知道的秘密。
对于妻妾的矛盾，溥仪常常被烦的焦头烂额。他认为文绣是嫉妒婉容的皇后身份，所以平日两人闹得不可开交溥仪也不愿站中间一碗水端平，反而更愿意偏袒婉容多些。其实也着实难为他，要一个性情冷酷的人温情地调和两个女人之间的矛盾，显然是不可能的。
图婉容与溥仪搭手亲密合影
后来溥仪干脆出门都不带文绣，凡是逛商场下馆子，再到一些公开的活动，溥仪都只带婉容去。两人跑遍天津各种吃喝玩乐，文绣则被孤零零扔在家，甚至在某些时候溥仪喊饭馆送外卖到家也不让文绣上桌，只愿和婉容把酒言欢。
如此针锋相对的冷落，其实已经是溥仪内心对文绣的一种报复，或许这跟文绣多次谏言溥仪不要与日本人来往有关。溥仪一直有复辟之心，在日本人的诱惑下蠢蠢欲动，文绣却不厌其烦地劝说溥仪日本人不可信，这显然跟溥仪对着干。
由于长时间遭受冷暴力，在一个农历除夕的晚上，文绣终于精神崩溃，拿起剪刀刺小腹欲图自杀，后被一个太监发现未能成功，当即禀报溥仪，结果溥仪冷冷地说：“她惯用这伎俩吓唬人。谁也不要理她！”
冷语伤人，非寒即祸，溥仪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这么一句漠视他人心理的话会引出一场奇耻大辱的婚姻巨变。
图在天津郊游时的溥仪
刀妃革命
年，文绣在表姐玉芬和妹妹文珊的鼓动下，发动了一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帝妃婚姻革命——刀妃革命
表姐玉芬得知文绣婚姻不幸后，义正辞严地告诉她：“现今是中华民国时代，法律上写着男女平等，而溥仪早已被撵出皇宫，是平民一个，不是什么‘皇上’了，他也得守法，平等待人。你应该请个律师，写状子，控告他虐待妻子，同他离婚，另外索要抚养费。”
文绣幡然醒悟，决定退出与婉容的争端，离开这段持续了九年的无性无爱婚姻。
经过一番周密计划，文绣于8月25日午后三时随妹妹文珊借机出逃，指令司机将汽车开往天津民国饭店，下车后住进了37号房间。随行监视的太监糊里糊涂，直到文绣让他自己回去，并转告溥仪：“文绣要向法院控告皇上，决定同他离婚”时，他才大吃一惊，立马赶回静园向溥仪禀报。溥仪吓得马上命人把文绣抓回来，但最终扑了个空，文绣早已转移阵地。
溥仪很快收到了文绣的律师函：
事帝九年，未蒙一幸；孤枕独抱，愁泪暗流；备受虐待，不堪忍受。今兹要求别居，溥应于每月定若干日前往一次，实行同居。否则唯有相见于法庭。
图当年的报纸报道
这件前朝的皇室绯闻引起了社会极大的轰动，各种报纸争相报道，溥仪与文绣双方都聘请了律师，但最终还是没闹到法院，以私下调解签订离婚协议书结束了风波。溥仪同意支付文绣5.5万元赡养费，文绣此后也不得再嫁，不得做出有损溥仪声誉的事情。
图学生时代的婉容
留下未必幸福，离开未必不幸
文绣的离开，也标志着留下来的婉容是胜利者，但她似乎并未得到独自霸占幸福奖励。
溥仪视“刀妃革命”为奇耻大辱，将所有的错都怪罪于与文绣争宠的婉容身上，责怪婉容逼走了文绣让他蒙羞，自此婉容与溥仪的夫妻友情恶化。溥仪不再理婉容，一心放在了复辟上，婉容精神上孤立无援，大烟也越抽越厉害，每天云里雾里地麻痹自己，不久便得了神经衰弱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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吸食鸦片的婉容，动作已经非常熟
年11月，溥仪在日本人的诱骗下独自一人秘密离津，逃往东北，成立伪满洲国。婉容事先未得到任何消息，这是她第一次被溥仪丢下。面对如此无情的溥仪，婉容此时可以有两个选择，继续追随或者效仿文绣，但性格上婉容终究与文绣不同，最终她选择了前者。
同年12月下旬，婉容在日本人的“帮助”下追随到东北，却没想到这里的天地比紫禁城更加黑暗，她犹如一个画地为牢的死囚，一举一动都受到日本侍女的监视和告密，甚至走出大门一步都不被允许。
婉容这时才后悔莫及，生出了逃走的念头。分别在年5月向外交部长顾维钧求助，以及年八九月间向伪满立法院赵欣伯的妻子赵碧琰求助东渡日本，但可惜两次都未成功，此后也再无机会。现在想来，其实不管是婉容还是文绣，上天都给过她们一次重生的机会，也仅有一次，溥仪就曾回忆说：
“她如果在天津时能像文绣那样和我离了婚，很可能不会有那样的结局。当然，她究竟与文绣不同。在文绣的思想里，有一个被封建的身分和礼教更被看重的东西，这就是要求有一个普通人的家庭生活。而婉容却看重了自己的皇后身分。所以宁愿做个挂名的妻子，也不肯丢掉这块招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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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随东北的婉容与溥仪和日本人合影
年，精神萎靡的婉容在极度的空虚孤苦中与溥仪的侍卫私通，并生下一女婴，溥仪大怒，趁婉容昏迷时将女婴扔进火炉烧化，随后婉容被打入冷宫。
对于婉容不守妇道一事，颇感不可思议，这是溥仪的说法，但也有人站出来证婉容清白。八十年代时一位隐姓香港的随身侍女称皇后并无任何失德行为，其中真相难以考究，但无论如何，基于那样的背景条件，应更人性宽容地去看待婉容的出轨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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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着西化的婉容，多年吸食鸦片双目无神
年，日本投降，溥仪再一次丢下婉容自己坐飞机逃走，这是溥仪第二次丢下婉容。此时的婉容已不再生气于溥仪的抛弃，多年的鸦片腐蚀与冷宫寂寞致她严重精神分裂，平日喜怒无常，蓬头垢面，神志不清，大小便失禁，俨然已成了一个疯子。
在东北长春婉容有不少亲友，但是没人愿意收留她，就连她的胞兄润良也紧闭大门将她拒之门外，军方只好将他们一行人收容。所以中国的皇室，向来是没有亲情的，甚至于富裕的家庭，亲情也是淡薄的，所谓的亲情，往往只存在于平常百姓家。
不久后，长春会战打响，婉容随军方在极度困难中一路转移多地，中途要人背着走，以鸦片续命，但最终还是不胜劳顿，在年6月20日凌晨，死于延吉市监狱，后续也不知葬身何处，尸骨难寻。
三年后，溥仪听闻婉容死讯，脸色平静，直到十年后被特殊，他才痛惜道：“唉，她后来死在哪儿我都不知道。在这个事儿上，我也是有罪过的呀……”
图曾经的婉容
说回离开后的文绣，日子同样过得凄凉跌宕，5.5万元支付完高昂的律师费已经花去了大半，后来又因身份暴露，被地方警察各种敲诈勒索，这笔巨款很快花光。文绣不得不自力谋生，期间居无定所，遭人唾弃，为填温饱，糊过纸盒，卖过香烟，做过校对，生存之苦，无以道尽。幸亏她本身就是贫寒出身，享得了荣华，吃得了清苦，并未活成一个怨妇。而且幸运的是，她终究在人生的终点被老天眷顾了一回。
年夏天，文绣与相恋半年多的少校刘振东结婚，终于享受了一段自由恋爱结果的婚姻时光。在她身上，仿佛看到了婉容曾经的影子，烫了时髦的卷发，穿上旗袍高跟鞋，与丈夫一起看戏下饭店，闲暇时聊聊各自的故事，虽然很平凡，但幸福是真实的，在人生的终点，文绣硬是扳赢一回。
图婚后的文绣
年9月18日，文绣因心肌梗塞而去世，年仅四十四岁，去世时，丈夫刘振东陪在身边。后事由刘振东简单料理，葬于安定门外土城义地。
历史总是用苦涩的经历描绘人心，从容地透过这些沧桑的老照片，对比文绣与婉容的人生结局，不禁嗟叹，激荡的时代从未饶过谁，人力的挣扎也从未完全失望。若再回到结局的开头，从那一个不假思索的圈圈开始凝望，仿佛又一次看到，命运对这两个懵懂无辜的女孩露出了诡异的笑脸。
文
心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