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看白癜风医院哪家比较好 https://disease.39.net/bjzkbdfyy/250610/m4vjzas.html止庵首部长篇小说《受命》自年4月出版以来,一年内连续加印9次,先后摘得《亚洲周刊》全球华人十大小说、新周刊首届“刀锋图书奖”年度十大好书、单向街书店文学奖年度作品、探照灯书评人好书榜年度十大中外小说、首都图书馆“请读好书”等奖项。
《受命》不仅获得了评论界和媒体的认可,广大读者更是积极参与,根据小说整理出了很多主题攻略:从“80年代北京一日游路线图“,到“受命书单”,再到“80年代恋爱打卡地”。其中最集中的热议是:冰锋和叶生在复仇的那一晚,究竟发生了什么?
为回馈读者的热心支持并解答这其间的疑惑,时隔一年后,止庵为《受命》增补了近1万字的全新结尾,这就是刚刚上市的《受命终局版》,它直面了那一晚惊心动魄的现场,为意犹未尽的读者提供了解读《受命》的另一把钥匙。
《受命》终局版
《受命》的两个版本
止庵
我的长篇小说《受命》有两个版本。其一写到那晚冰锋进入祝家之前,下接尾声,乃是三十多年后铁锋与Apple的一番交谈,加个名目,可叫“留白版”。其一系后出的“终局版”,增加第四部第八章约一万字,描写冰锋进门之后发生的事情,全书遂就此终局。相关内容在最初构思时即已想妥,这个故事只有这一种可能性。所以并不是两个不一样的结尾,它们属于同一结构,时间有前后,可以相互补充,却不会相互替代。
然而这两个结尾在阅读体验上略有彼此消解之嫌,好像不宜刊印在同一本书里。“终局版”更完整,像一个传统故事,但结尾反倒是开放性的,好比舞台上剩下两个演员,大幕不落,灯光不灭,观众俱已散去,只有他们定格在那里。前文提到叶生读了张爱玲的《茉莉香片》后说:“居然结在‘他跑不了’这一句上,像是把人物推上悬崖就不管了。”现在也是如此。这是在向前辈作家致敬,“终局版”多少受到《茉莉香片》的影响。当然还是一处伏笔,预示冰锋和叶生将有怎样的结局。希望小说读毕,有种不尽的“空”的感觉,近乎鲁迅所谓“无物之阵”。如果接着是尾声,这个意思大概就被破坏了。
《受命》作者止庵
“留白版”的尾声里,登场的是两位那天晚上的局外人铁锋和Apple;局内人只有冰锋和叶生,但我不能安排他们再次露面。由铁锋来做第一人称叙述,近乎“黄钟毁弃,瓦釜雷鸣”;读者如若追昔抚今,兴许不无苍凉之感。所以我并未放弃这个版本。也曾设想换成Apple的视点,不过她对铁峰春风得意的夸夸其谈肯定有腹诽,但没有必要直接表现,不如只让她听着好了。明眼人不难看出,她并不想听下去,甚至不大耐烦。铁锋告诉Apple,据蔡总听传达室值班的人讲,祝部长去世那天晚上,冰锋来祝家时,叶生就在家里。他又说,医院出了死亡证明,祝部长死于心肌梗塞。两人还讲述了各自了解的冰锋和叶生的现状。囿于见闻,所能披露的仅此而已。读者凭借这点线索,大致可知事情走向,具体过程却无从猜测。
正文前面倒是有一些伏笔。已举叶生读《茉莉香片》是为一例。另外几处,如冰锋和叶生一起看的第一场电影是罗马尼亚的《神秘的黄玫瑰续集》,“‘黄玫瑰’依旧义肝侠胆,女对手阿卡塔依旧心狠手辣,但再次为他所挫败。”又如叶生向冰锋借了夏目漱石的小说《心》,还书的时候说:“书里有句话,让我吃了一惊:‘他就是这样一个可怕的人,也是一个了不起的人。他一边毁灭自己一边前进。从结果来看,他只不过是在成功地毁掉自己这一点上很了不起罢了。’”都是在暗示两人未来的关系。这得益于一个古老的小说传统,比如《红楼梦》,到底是“木石前盟”,还是“金玉良缘”,终见分晓;贾宝玉与史湘云也“因麒麟伏白首双星”,只是高鹗续书没用上罢了。外国小说亦常见此类写法。多年前我有一篇关于《安娜·卡列尼娜》的短文,提到安娜第一次与伏伦斯基见面,遇到一位看路工被火车轧死,当下她感觉“这可是个凶兆”,最终自己也卧轨自杀。小说中的伏笔,一种是情节性的,前后有因果关系;另一种是主题性的,两件事情联系在一起体现某个意思。此处当属后一种。前述《红楼梦》的例子亦在此列。这种主题性的伏笔,也可以说是作者超乎情节之上建立的一种因果关系。一定要等有了果,回头看因才有意义,前后得以呼应。只读尾声无法确知那天晚上冰锋与叶生之间发生了什么,上述伏笔也就难以派上用场。
“留白版”写了“以后”,“终局版”只写“当时”,在这方面能够弥补前者的一些损失。首先是冰锋这个人物。“留白版”明确提示他的复仇行动失败了,是以这一形象还算完整。但他究竟失败到什么程度呢。“留白版”只说祝部长正常死亡,那么他是死前已经知晓自己是冰锋的复仇对象,被宣布了罪责,还是至死不知不觉,对于冰锋来说,其间不啻天壤之别。前文多次铺垫,冰锋一直担心祝部长会在某一天心安理得地死去,自己必须在此之前复仇;“终局版”里,尽管他竭尽全力,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冰锋自始至终真正的对手,或者说小说的另一个主人公,是那个自祝部长第一次发病即开始倒计、没人知道将持续多久的时间。现在的他有如当初的伍子胥,未能赶上时间的步伐。在人力之上存在着一个自然律,它自行其是,无所偏私,并不顾及世间某一个人或某一群人的想法与要求。冰锋对此也像伍子胥一样无能为力。这样一来,古今两个人物的悲剧就完全对应了。
“留白版”更大的损失在叶生身上。有读者反映喜欢这人物,我很感谢,但也有点惶惑,因为在没有“终局版”之前,按照E.M.福斯特的说法,她实际上是个“扁平人物”。这一角色在第四部第八章里发生了反转,展现出她的另一面,就变成“圆形人物”了。只有立体、复杂的人物才是真实的。扁平人物与圆型人物的区别还在于,前者要么一味被动,要么总是主动;后者则有时被动,有时主动,而且方式往往出乎读者的意料。在这一章里,叶生终于表现出此前一直没有机会表现的主动性。
曾有朋友问我想象中《受命》里的“叶生”长什么样子,在我看过的电影里,大概最像她的就是《不是任何人女儿的海媛》()里的郑恩彩了(拍摄时26岁)
小说前文对叶生的这一面有过不少暗示。例如几次描写她骑车的姿势,“这个女孩的身体里似乎蕴藏着一种狂暴粗野的力量,与平常给人的印象形成鲜明的反差。”还有她在体育场看足球比赛的表现,“这个女孩的身体里确实有种激越勇猛的力量,此时可谓显露无遗。”她与冰锋刚一重逢,就急着要弥补先前在天津未能划船的遗憾,“这个看起来温存和顺的女人,其实外柔内刚,似乎只要是她想做的事,无论如何也要做成。”再就是她与冰锋谈到孙武练兵时因嬉笑被腰斩的吴王二姬:“这里是否也改写一下:她们应该可以活下来。女人的肉体是一种强大的力量,最终能够征服一切。”但如果没有第八章,这些地方未必会被特别留意。我想说的是,原本就将叶生设计成这么一个人物,才会预先埋下那些伏笔。
无论是叶生,还是冰锋,借用弗洛依德的说法,在“留白版”里基本上只展现出人格结构里的“自我”,在“终局版”里则有机会展现各自的“本我”。实话说这是我自打酝酿这小说起就有的企图:将主要人物从表层一直揭示到深层。此前冰锋和叶生只是在排练,第八章才是舞台,他们得以真正表演。
在“留白版”里,冰锋和叶生性格有别;读了“终局版”,会发现他们本质上是一样的,叶生就是另一个冰锋,也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为此不择手段,不计后果,只不过双方的目的不同而已。爱情之于叶生,正如复仇之于冰锋。Apple有关叶生所说,并非空谈:“世上有一种女人,她所渴望的是爱情,或者说她所爱上的是爱情本身,而未必是真的爱上了哪个人。她渴望在爱情之中改变自己,满足自己,而不是在与什么人的关系之中。”说来芸芸也是这一类人物,尽管其另有明确的人生目标。
附带讲一下,小说前面关于“终局版”的伏笔不止这些,譬如祝家住房的格局,尤其那道楼梯,就是为了用在这里而设计的。还有那只猫,它的视点接近自然的视点,这也是作者的视点——在冰锋与叶生之间,只是冷眼旁观,并不倾向于任何一方。在这副眼光下,两个人物的对抗,还是叶生略占上风。
读者在看《受命》时,脑海中浮现的场景
第八章在写法上稍稍借鉴了张爱玲的《色,戒》。那里采用的也是因贴近主人公而受限的全知视点。王佳芝和易先生走进珠宝店,她的所见,所想,比此前要仔细得多,丰富得多,甚至关乎看似无关的一应细节。水晶曾批评道:“她自己此时心猿意马,一颗心吊桶似的七上八落,哪有心思想到这家事不关己的珠宝店的安全问题上去。”(《生死之间——读张爱玲的〈色,戒〉》)纯属不懂装懂的外行话。我们看电影就知道,银幕上的时间并不等同于现实时间,或者好多年一闪而过,或者短短一瞬被延长许久。这其实是一种心理时间,它所反映的是密度,而不仅仅是向度;更是个多寡的概念,而不是长短的概念。我们在生活中也是这样,感官所接受的,头脑所反映的,并非始终均衡一致。有时脑子一片空白,什么都视而不见;有时对譬如一阵风,一朵花,都会格外用心留意。博尔赫斯有一篇《博闻强记的富内斯》,描写此种现象可谓登峰造极。《受命》这一章同样反映了冰锋的心理时间。多年前我在短篇小说《走向》中曾略作尝试,现在也是这么写的,我觉得这写法用在这里是合宜的。
(感谢陈佳纯君对此文的帮助)